《新快报》访谈:比目鱼谈新书《刻小说的人》

(《刻小说的人》插图,比目鱼 绘)

(刊于2014年11月19日《新快报·大道周刊》)

■新快报记者 李莹

书评人比目鱼十分神秘,网络上关于他的个人信息很少——没照片没真名,在很多地方居住过,现居香港,理科男,“程序猿”,喜欢车仔面,是冯唐的同学……甚至前几天,在北京举办他的新书《刻小说的人》品读会,黄集伟、杨葵、楚尘等前来捧场,作为主角的他却只发来一段音频。马家辉在《开卷八分钟》里说:“你想要遇到比目鱼,那就去蹲香港的各家书店吧,不过遇到了也是擦肩而过,因为你根本认不出他。”

比目鱼在2010年以一本博尔赫斯式的《虚拟书评》吸引了文学界的目光,四年后,他又带来了新书《刻小说的人》,书名指向短篇小说大师雷蒙德·卡佛(“Carver”即“雕刻匠”)。其实,此书里所提到的大部分作家都配得上“刻小说的人”这个称呼——他们不仅把故事写在了纸上,还把灵魂刻进了文字里。

比如,冯内古特喜欢东拉西扯,把亲身经历虚拟带入小说里——也许只有精通痛苦的人才能精通幽默;奥康纳的笔下为何都是夸张的坏人怪人?“对于耳背的人,你得大叫他才能听清;对于接近失明的人,你得画得大而惊人他才能看清”;卡佛则亲身验证了“写短篇小说和写诗的相似程度,绝对超过长篇和短篇”……比目鱼往往会从一个时间截点或一点琐事写起,慢慢刻画出他心中某个文学大师的模样。当然,这些大师在他笔下都是凡人,为感情纠葛,为生计筹谋。在比目鱼看来,书评人这个身份介于文学评论家和普通读者之间,你可以没有理论基础,但至少要写得真实好看。

有一点,比目鱼没有提到,但却是书评人所有品质的前提——有眼光。比目鱼曾多次表示“在所有文学作品中最喜欢那些内容或写法怪异,带有探索性质的纯文学小说。”再看《刻小说的人》里提到的——冯内古特《五号屠场》、奥康纳《好人难寻》、罗贝托·波拉尼奥《邪恶的秘密》、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无尽的玩笑》、米歇尔·法柏《雨必将落下》、詹姆斯·M·凯恩《邮差总按两次铃》、查蒂·史密斯《白牙》……如果你不想开口就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如果你想更加了解那些拉风的近现代小说,跟着比目鱼的步伐是条捷径。

写小说的野心

如果一旦找到感觉,写小说应该会比写书评顺畅、过瘾很多

大道:《刻小说的人》里的文章很多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评,可以看出有很多你自己的扩展和尝试,你对写属于自己的小说有野心吗?

比目鱼:《刻小说的人》并不完全是一本纯粹的书评集,其中也包括我写的文学随笔类文章。书中有几篇长文是专门介绍作家的,谈论的并不仅限于某一本书。我对写小说确实有野心。但有野心和有能力并不是一回事。

大道:从写书评到自己写小说,有哪些障碍很难突破?

比目鱼:写小说和写书评对我来说完全是两件不同的事。写书评需要严谨的态度,因为你必须对读者、对原书负责。写书评以来我基本上沿用了同一种文风,遣词造句比较知识分子化。如果写小说的话,应该需要转换成另外的文字风格。因为小说是自己虚构的,应该会写得比较自由。我自己的预测是:如果一旦找到感觉,写小说应该会比写书评顺畅、过瘾很多。

理科男爱文学

我对小说的兴趣集中在具有独创性和实验色彩的当代小说

大道:比目鱼是你的笔名,有什么机缘让你起这个看起来有点普通的笔名?还是比目鱼有什么特质是你热爱的?

比目鱼:我很早以前注册了 Bimuyu.com 这个域名,2007年自己建了一个个人网站,决定用这个域名,于是笔名干脆也就叫比目鱼了。我自己对这种鱼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只是感觉这几个字放在一起还是挺舒服的。

大道:作为一个理科男,工作也和文字无关,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读书和文学?

比目鱼:我从中学起就开始对小说感兴趣,当时最喜欢的是国内的“先锋文学”作品。成为理科生以后,读小说的兴趣一直保持。后来逐渐有了些自己写小说的想法,于是在阅读小说的同时也学习和参考。最近几年开始发表书评,经常有媒体约书评稿,于是为了写书评也专门去读了一些小说。我对小说的兴趣主要集中在具有独创性和实验色彩的当代小说,书评写的基本上也是这一类作品。

大道:你在微博上说写程序比写文章容易多了,算是一种娱乐。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阅读又是什么?

比目鱼:我本人是搞 IT 的,对我来说写程序确实比写文章容易,因为只要花时间,程序总能写出来、运行起来。我从来没因为程序写不出来苦恼过,反倒是经常在写文章时遇到障碍。

我写文章极慢,总是希望把句子写得有质量、有特色,所以一遍一遍地改,往往一篇书评要写一两个星期。写文章卡壳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顺利地把文章写完,然后可以放松、娱乐一下。写自己感兴趣的程序、做自己感兴趣的网站对我来说也属于娱乐。比如我最近刚写完了一篇长书评,松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就去写程序,做了一个“在线英文人名翻译词典”,几天就做完了,做的过程轻松愉快,很享受。阅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娱乐和享受。

书评人有脑吗?

说起来可笑的底线,就是书评人必须真的看过那本书

大道:很多人都觉得书评是别人咀嚼过的东西,没创造性。但你写的有点特别,特别是虚拟书评,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个写法的?

比目鱼:对于书评人来说,具有创造性确实不属于基本要求。最初写“虚拟书评”大概可以算是写了一组以书评形式出现的小说,因为写那种东西最关键的还是想象力。不过通过写“虚拟书评”倒是让我摸索出一套写书评的路子,也找到了一种比较合适的文字风格。

大道:你觉得书评人的意义应该在哪里?

比目鱼:书评人大概处于这样一个位置:他/她的一侧是文学评论家,另一侧是发表读后感的普通读者。文学评论家需要具备坚实的理论基础,有自己的真知灼见,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评价文字作品,但是文学评论性的文章往往读起来比较枯燥,一般读者大概不愿问津。而普通读者在读完一本书后也可以发表自己的评论和作出评价(比如在豆瓣网写书评、给看过的书打分,或者在自己的微博或博客上写一些读后感)。这种大众读者的评价对选书也是有帮助的,因为如果你看到一本书的读者评分很高,你可能会对这本书更有兴趣。

所谓的书评人大概介于这两者之间——需要具备高出普通读者的理论基础、知识和阅历储备,但并不需要达到非常专业的理论水平。除了观点之外,书评人还必须把文章写得好看。

大道:你觉得好的书评要拥有哪些最基本的特质?

比目鱼:一篇书评如果能够做到既有见地、有启发,又有文采、有趣味,那就最好了。另外,我觉得有一条说起来有些可笑的底线必须达到,那就是书评作者必须真的看过那本书。

“先锋派”死忠

我最迷先锋派文学,那个年代的中文小说最好看

大道:《刻小说的人》写到卡佛,能看出你对他的爱。卡佛是你最爱的作家吗?为什么?

比目鱼:卡佛是我非常尊敬的作家,但并不是我最喜爱的作家。我对卡佛的身世很感兴趣,也感觉他的那种极简主义的叙事风格非常有特色,而且这位作家写作上的真诚态度值得钦佩。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在写作风格上我喜欢“极繁派”胜过“极简派”,喜欢“实验派”超过“现实派”。

大道:明显感觉你喜欢外国小说胜过中国。有一位书评人说他基本不看中国作家的作品,不喜欢《红楼梦》,“中国人写的小说里全是人人人,各种勾心斗角,而外国小说是往人物内心走的”。你认同这个看法吗?

比目鱼:我的书评之所以大部分写的是外国小说,是因为目前国内小说符合我个人阅读口味的不是很多。但是我是从阅读国内作家的小说开始喜欢文学的。我最早开始接触小说时最着迷的就是当时国内的“先锋派文学”,比如格非、余华、马原、苏童、孙甘露等作家我至今都非常尊重,到今天我重读他们当时写的小说还是非常喜欢。但是后来“先锋派”被载入史册,不再“流行”了,但我还是觉得在当代文学中那个年代的中文小说最好看。

另外,虽然我对《红楼梦》缺乏深入研究,但我觉得它的地位绝对是不可替代的,随便读几页就能看出作者是位大师。虽然现实主义小说不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风格,但我完全能看出《红楼梦》的伟大。

大道:你借卡佛之口来说“短篇和诗的相似,大过短篇和长篇”。你更喜欢短篇小说还是长篇?你觉得短篇的珍贵之处在哪里?

比目鱼:其实我更喜欢长篇,之所以最近的书评写短篇小说比较多,是一种偶然。对于喜欢的作家,我还是觉得读长篇比读短篇更过瘾。很多作家主攻长篇,在写长篇的间隙会把一些平时积聚的零散素材或创意写成一些短篇小说。但短篇小说应该比长篇小说更难写。因为篇幅越短,对作者的限制就越多,对作品精致度的要求也越高。能够只用极少的场景和简短的篇幅就让读者有所感触,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觉得不同作家的能力、兴趣、侧重点不同,也不能仅从这位作家只写长篇或只写短篇这件事来推断这位作家境界或水平的高低。

大道:卡佛这类作品,它不去解释,更不刻意升华出什么大道理来。你怎么看待文学的“功利性”或者说“使命感”——我们总说文学作品要反映现实、反思历史、启迪民智云云?

比目鱼:我觉得“反映现实”、“反思历史”、“启迪民智”之类的责任好像应该更多让新闻媒体或政治家、教育家来担当,而不应该强迫作家来对这些事情负责。我觉得一位作家有“使命感”应该不是坏事,但我觉得作家的“使命感”可能更应该是一种把文学本身变得更丰富、更精彩的使命。

大道:内地近几年引进外国文学的数量和范围都有所增加,但你觉得有哪些作家没被看到或者被低估了?

比目鱼:引进更多高水平的外国文学是件好事,有助于开阔读者和作家的视野。我觉得很有可能下一两代的年轻读者会更习惯于直接阅读外文小说原版,不再依靠中文翻译了。我个人的阅读量有限,所以也不能作出专家式的推荐。但是我感觉很多当代英国作家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集)值得更多引进。

大道:你说过你喜欢内容或写法怪异,带有探索性质的纯文学小说,小说的形式有多重要?

比目鱼:小说之所以比故事更“高级”,就是因为除了情节之外,小说可以通过精彩的语言和丰富的形式来作用于读者的情感。一个同样的故事,小说作者可以选择使用第一人称叙事或第三人称叙事,可以选择全知视角或者有限制的视角,甚至可以使用不同的文体——书信、日记、新闻、访谈等。这些不同的形式让小说更精彩、更丰富。而实验小说家们还在不断地尝试更多的形式。

号外

得知北岛家的藏书也少得出奇,我感觉自己并不孤单

大道:你大概收藏了多少书?你迁居过好多地方,这些书都跟着你迁徙吗?你最近在读的一本书是什么?

比目鱼:我因为经常搬家,所以家里的书应该比大部分作家的藏书都少。近年来英文书大多只买电子版,所以书架上并没有增加什么新书。家里有一个摆满各种书的大书架当然是件很享受的事,但是对于经常跨境搬家的人来说,带着很多书挪来挪去是很不现实的。最近我看了一篇诗人北岛的访谈,得知北岛家的藏书也少得出奇,好像只有一个小书架。听说这件事以后我忽然感觉自己并不孤单。我最近刚刚读完的一本书是大卫·米切尔的长篇小说《骨钟》(The Bone Clocks),已经写了一篇书评。

大道:你有什么特别的阅读习惯?比如有些人只喜欢在深夜读书。

比目鱼:我没有什么特别的阅读习惯。近一两年每天上下班都要在路上花很长时间,所以有时会在地铁上用 Kindle 读电子书。另外,从去年开始我养成了听有声书的习惯,目前主要听英文有声读物,开始时主要听非小说类的书籍,最近开始听文学类小说。听有声书可以把乘车、走路等零散的时间利用起来,累计起来效果十分明显。

原文链接:

1. http://epaper.xkb.com.cn/view/965528

2. http://epaper.xkb.com.cn/view/965622

 

评论: 1

1.
唐棣
2015-08-06 02:34
比目鱼老师好,我是唐棣,几次相逢都是在你的读写人和网站(这次是《落地的麦粒不会死》)从虚拟书评始便有个人崇拜,想与你取得联系……
博主回复:
联系方式请按网站顶部导航中的“关于比目鱼”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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